曾幾何時,我初到你家做客,在你屋內(nèi)輕輕踱步,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你的收藏,書籍、唱片和錄像帶:我就可以讀懂你了。
床頭或是茶幾上參差不齊地碼放著的書和唱片,幾乎有點搖搖欲墜;玻璃柜里密密麻麻地陳列著的家庭錄影帶,就猶如“大部頭”書書脊拼成的一面墻:這就夠說明一切的了。它們在告訴我,你熱衷于那些拖泥帶水的愛情故事,或是神秘莫測的經(jīng)文禪語;它們在提醒我,可以要求你在晚餐時播放自由派爵士音樂,享用餐后甜點時就著黑人靈魂樂,結(jié)束時再來上一段Philip Glass的樂曲。玻璃柜里的物件會提示我,晚餐后,是看會兒電影讀會兒書,還是來幾把21點。
這一切又都是主人愿意公開的:一本本書在包書皮里吶喊,一張張唱片在磨得發(fā)亮的外殼里喃喃述說,而正是它們,聯(lián)袂解讀了主人的個人歷史。
曾幾何時,我初到你家做客,這一番游歷是必做的。是的,當我潛心于“游歷”,和主人家的聊天會變得有一搭沒一搭。請不要誤會,我絕不是存心置你于不顧。要知道,你家的書架、唱片架不是手術(shù)室里那些冷冰冰的金屬設(shè)備,而是帶我進入你內(nèi)心世界的橋梁。在那個世界,各種演員粉墨登場,每個人都激情四射;在那個世界,我受到邀請,或靜靜欣賞,或上臺交談。
是的,我知道,這些或多或少是你在考量之后的刻意之為。這跟賣房子前家裝陳列師試圖淡化你居家風格的工作恰恰相反,書和唱片適當?shù)仫@露了你熟習的審美品味。比方說,前廳若掛著Foucaults和Derridas兩家哲學家的肖像,可能反映了你的某種恐怖趣味——不管你承不承認,它們就在那里,并引來我的質(zhì)疑,或是相同情趣的贊許。
如今,這一切變了:唱片破了,書散了,一切都消失了。忘卻了,遺棄了,取代了。
取代它們的,正是Gorilla玻璃制成的炫亮的電子屏;這些觸屏試圖帶給你由觸覺控制的“饕餮盛宴”,而僅在屏幕上留下些隱約可見的指紋。這些默言的冰冷的觸屏除了說明你可能擁有一筆文化財富,就不會透露你更多的個性了。它們就像一道厚實的墻,一扇緊鎖的門,滴水不漏。
現(xiàn)在,我必須要向你申請“游歷”你收藏的音樂,電子書和游戲了!來吧,請告知密碼或者幫我解下鎖先。當我斗膽提出這一申請——因為觸屏背后展現(xiàn)的珍貴數(shù)據(jù)可能已超越媒體文件收藏的范疇——你應(yīng)該知道,一旦幫我打開鎖住的觸屏,你的通話記錄、短信、電郵、社交網(wǎng)絡(luò)都會一覽無遺。是啊,我們的生活,虛擬的或是現(xiàn)實的,都存在在這個小小的觸屏里,你敢自掘墳?zāi)?,把它交給我嗎?!
現(xiàn)在,個人空間正變得越來越小,Google滲透的領(lǐng)域卻變得越來越大;自我的記憶和思維竟能萎縮到一臺小到可以裝進口袋的機器就足以承載。這臺機器并不能代表你取自全人類智慧的個人審美,而僅是一個高科技品牌文化的烙印。
各位不要誤解——其實我也鐘愛著這些電子設(shè)備,期待著新的本土產(chǎn)品,或是舶來品。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說,我們可能會得不償失;于是,我們還是找找別的玩意兒來展現(xiàn)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