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一手掌控下,科學技術(shù)已成為卓越的源泉與象征。但從 iPhone 自其掌心滑落一刻始,喬布斯在為不朽做著最后的一搏。
終有一天,史蒂夫•喬布斯將離開這個世界。
因為,他是一個凡人。還因為,加之其身的磨難并非僅僅點到即止——那些我們都會面對的無可避免的磨難,它們是那樣的冷酷無情。四年前,他在一份備忘中告知員工自己接受了一次手術(shù),以切除其胰腺上的惡性腫瘤。而這場手術(shù),在他看來,相當成功。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擅長于將其自身特立獨行化(作為一個推動經(jīng)濟發(fā)展三十載的人物,我們卻依然難以界定他的作為,甚至很難說清他都做了什么),而他也依舊以特立獨行化自己的病情作為對這場磨難的回應。他煞費苦心表示自己所患之癥并非你我所想的那種胰腺癌——不是那種希望渺茫、可能只剩六個月時間的不治之癥,而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癥狀,大約每年只有百分之一的病例,而且可通過手術(shù)切除。”即使大限將至,喬布斯還是那么喬布斯:他坦言事實,他簡化事實,他夸大事實,同時,他遺漏了部分事實。誠然,那生長于胰島而非胰腺輸送系統(tǒng)的腫瘤生長緩慢,而且根據(jù)一位專家所言,可以“根據(jù)治療意向”處理;然而另一個事實是,即使接受手術(shù),患者平均也只能再活五年。
得知此后,我們著實應當敬佩他所擁有的那種力量,那種他在今年六月初蘋果全球開發(fā)者大會上發(fā)表基調(diào)演講、并在介紹公司改進和革新的常規(guī)藍圖時,舉手投足間所表現(xiàn)出的令人震驚的力量。他如一只螳螂般瘦削,但因為喬布斯之所以為喬布斯——一如曾經(jīng)的喬布斯之所以為曾經(jīng)的喬布斯,他依舊像一只螳螂般昂首闊步:盡管羸弱,他始終迫使你不愿與之為敵。不過,當演講一結(jié)束,一位參加會議的開發(fā)人員便通過 iPhone 告訴他的妻子:“也許咱們應該賣出手里的蘋果股票了。 ”而在短短幾周內(nèi),這場會后的不祥之測達到了及其強烈的勢頭,以至迫使喬布斯打電話告訴紐約時報:誠然,他身患重疾,但絕非病入膏肓。
其實,人們不該為此驚奇。喬布斯一直在說他在死亡線上已經(jīng)徘徊了多年。從一開始,死亡便是那追尋其蹤跡的地獄犬;從一開始,他便將他對不朽的需求建立在自己未曾真正理解的學識之上。在接受手術(shù)一年后,他在為斯坦福大學畢業(yè)生做畢業(yè)演講時,認為自己已“完全康復”,并希望再活“幾個十年”。與此同時,他像談論一件蘋果最新產(chǎn)品般談論著死亡——就好像它“極有可能是生活中最杰出的一項發(fā)明”一般。“我每天早晨對著鏡子自問,如果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是否會繼續(xù)做我原本打算做的事?”他說自十七歲開始,他就一直在這樣問著自己。
好吧,人們在畢業(yè)典禮演講上總會說一些這么矯情的話。但毫無疑問喬布斯是認真的。當他還是一個年輕人的時候他就在對自己重復著那個問題,而他對“人固有一死”的意識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也體現(xiàn)在蘋果的每一件產(chǎn)品之中。他對產(chǎn)品所苛求的美學并非是那種在企業(yè)標志下所表現(xiàn)出的華而不實,而是他對自己人生所苛求的美學。這種美的哲學是對某些事物——某些及其個人化的事物——的體現(xiàn),這使得它們始終神秘并且無法復制。如同史蒂夫•沃茲尼亞克所言,“就像所有產(chǎn)品都能映出他的影子一樣。”正是此人,在喬布斯成長的加州庫柏堤諾的車庫中組建了第一臺蘋果電腦。
這是道利•格雷寓言在 21 世紀的翻版:喬布斯通過完成前人從未完成的事而鑄就了喬布斯——通過將電腦視作一面鏡子而不僅僅只是一個工具,通過將科技化作卓越的象征而不僅僅只是卓越的源泉。但總有一天,他不得不去完成所有前人都曾做過的事,并將結(jié)束作為一個凡人一生的展示,即便是在這個華麗的機器時代。既然他已無可否認地接近那個使其余生付之一炬的日子,既然那張在鏡子中回望的臉已經(jīng)失去了他那秀發(fā)搖曳的加州魅力、而被一張蒼老的阿拉伯商人般貪婪無疑的神情所取代——我們著實應當一探究竟:那毫無休止的存在主義意識的壓力到底對他造成了什么影響。